鱼记头头

许博远真忙碌了一晚上。

他忙着把兴欣的最后一点工作收尾。

忙完了，就两清！他抓了抓头发，烦躁的这样想。

结果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汗毛都竖起来了，心想深更半夜的谁敲门？谨慎的问了一句：“谁啊？”

外面是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是送外卖的。”

他一看电脑，发现这时候已经早上八点了，一开窗，天已大亮，难怪有人送外卖。

可他没点外卖。

“送错地方了！”他回了一句。

外面没了声音，好像走了。

然而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有人敲门：“送外卖的。”

“都说送错了！我没点过！”许博远没好气的说，他本来就心烦，今天送外卖的还总是弄错，更让人烦躁了。

又安静了一会，眼瞅着工作快要做完了，他擦了把汗，这工作弄的他心急火燎的，就盼着能把它干完，解脱。

可这时候，敲门声又响起了。

许博远坐不住了，他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外卖。”

害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是叶修。

许博远强忍了一天的烦躁、不甘、愤怒，终于摁不住了。

“小蓝，我知道你在听着。”叶修说：“我们聊聊吧。”

许博远不做声。

“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可以吗？”

许博远还是不做声，他一口气劲上来了，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才道：“我不想听你解释。”

外面的叶修听到屋里有回应，似乎是松了口气，柔声道：“那开门，吃点东西可以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许博远下意识看了手机一眼，竟然已经是下午了，手机上还有一大片叶修的未读消息，是他从昨天到现在不断发来的，可他直接从他发来的第一条后就设成了静音。

一想到昨天，他就又回忆起在父亲病房发生的那些事，没好气吼道：“你走——”

叶修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柔着声音，说：“好，我走，我走了之后，你让自己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好吗？”

“关你什么事啊！”许博远简直烦闷到了极点，叶修越是用这种柔和的语调说话，他就越是情绪失控。

屋外沉默了一会，但是却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不一会，那人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说：“已经一整天了，你没吃过东西，没睡过觉，你要熬死你自己么？到底是跟我生气，还是气你自己？”

叶修的语气，依旧很有耐心，但此刻听起来却非常、非常的暴躁。

许博远从来没有听过叶修这样的口气，他莫名的被镇住了，但就那么几秒钟，他就抽了自己一耳刮子，凭什么，叶修到底搞没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为什么自己还要被他的气势压低一头呢！

“你有什么脾气，我们开门把事情讲清楚。”叶修那渐生的怒意显然要藏不住了：“否则我要报警了。”

靠！

许博远胆战心惊地走到猫眼处瞅了叶修一眼，叶修正站在门口，杀气腾腾的盯着他。

靠靠靠！

许博远像是在战场上被人抢了先手，气急败坏的说：“我不想讲！”

叶修神色中一闪一丝难以捕捉的受伤，无奈地说：“行，那就不讲，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你也不能这样折腾你自己，你肠胃本来就不好，我把东西放在你家门口，现在就走，我走了，你开门拿一下，行么？”

许博远靠在门边上，思绪混乱，叶修的话，简直就像刀子一刀一刀的往他心头上扎，每一句话都说的他鲜血淋漓，钻心般的疼，怎么能这么难受呢？他和叶修，他本以为他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会相处到现在这步田地啊？

他头晕的厉害，砰——手臂没靠住门，刮了一下，门边收纳箱的东西便哗啦一下全掉了下来，其中一个风铃还正巧砸在他脑门上。

咣当———

杂物散了一地。

“小蓝！”叶修在外面听到动静，着急的喊了一声，没有收到回应，接着就掏出手机开始摁数字：“喂，社区警务么？”

许博远吓得赶紧起来，但是眼前的景物又在乱晃，他冒着冷汗撑起身，手握住了门把手，心想叶修不会真的报警了吧？这才多大事？

他想扭动开关，可手又脱力的很，着急的想着：叶修这个白痴，他自己什么身份，怎么能真的报警！不怕媒体上门么？

结果没多久，警察真的来了，许博远在猫眼一看，人都不好了。

他终于费力地打开了门。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想不开啊？”警察看了看许博远，见他头发凌乱，眼圈发黑，十分憔悴，便劝道：“小伙子，人生在世，谁还没遇到过一两回挫折？过的不痛快就跟朋友聚个餐，旅旅游，眼界开阔了心情也就畅快了，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看，至少你邻居就很关心你嘛，得知你一个人关在家，着急的不得了，还专门替你报警。”警察指指叶修。

许博远红着眼看了叶修一眼，后者的眼神牢牢的盯着他，似是有千言万语，看得他心跳又莫名漏了一拍。

警察的动静闹得有些大，惹得附近邻居都开门出来看热闹，许博远怕暴露了叶修的脸，立刻向警察保证自己没事，才送走了人，把叶修带进了家。

叶修沉默的把带来的东西摆在桌上，还是热腾腾的，他在手机上打上一排字给许博远看：随便吃点吧。

这举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许博远有气无力地问：“你搞什么？”

——你不是不想讲么？

叶修又在手机上打了一排字。

凑的近了，许博远才看清叶修的双眼也有些红，布满血丝，甚是疲惫，他昨天刚在B市参加兴欣对薇草的比赛，也不知道下飞机后有没有休息……

想到这些，许博远那些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狠话也说不出口了。

但……他也没有别的话想讲。

过了一会，他把书桌上的钱包拿了出来，将银行卡、所有的现金都一应堆到叶修的面前：“这里，零零碎碎加起来差不多应该有16万，我知道你给老师的钱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用藏着掖着背地里做好人，剩余的部分我会尽快还给你。”

叶修看着桌上红彤彤的一片，不做声。

许博远又说：“嘉年华的事情我既然答应了你自当负责到底，但，我不会再去兴欣，东西我会发给新的负责人。”

叶修看了看他身后的电脑屏幕，原本柔和的眼神变了：“你一晚上就在忙这个？”

许博远看着他，故意色厉内荏地说：“是，弄完了，我们两个就清了。”

“小蓝，我们谈一谈行吗？”叶修靠近了他两步，拽住他的手腕：“面对我，把想说的、想问的全都说出来，哪怕是骂我也好！”

叶修的语气始终都算平和，但那股莫名的骇人气势又如同方才在门外那般迎面扑来了。

许博远心烦意乱，气的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甩不动：“要我说什么？我还能对你说什么？你助我、帮我，陪我；却又辱我、欺我、玩我？我该敬你还是该恨你？”

他觉得自己无比疲惫，他真的不太擅长大吵大闹。

“为什么要恶意引导我父亲？为什么要让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这样捉弄别人很有趣吗？”

“我把你当挚友，自以为与你是真心相交，可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他越说越愤怒：“你可有半分重视过我们之间的这段友谊？！”

“友谊？那你还真是误会了。”叶修松了手，冷冷地盯着他：“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就没打算跟你做朋友。”

许博远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叶修竟然会这么说。

“你们公会里的人还说你眼力好，我倒觉得你的眼力真是差到离谱。”叶修仿佛自虐般地说：“否则你怎么就能看不出来——我打第一眼瞧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你....你说什么？”许博远完全怔住了。

看着他无助的反应，叶修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那种狂躁了数月想把一切都公之于众的冲动：“对，喜欢，男女之爱的那种喜欢；上你，上床的那种上，怎么的？！”

许博远懵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羞愤的满脸通红：“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些都是你的垃圾话！你没下限！！”

叶修的声音降到了冰点：“是不是垃圾话你心里没点数？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许博远踉跄的撑在身后的桌子上，叶修冷笑：“多大点事？不就被个男人喜欢一场么，我逼你还是强迫你了？至于给这拼命的作践你自己？多勤快啊，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给我们兴欣把‘任务’周全了？你想清算，就你那小身板，没日没夜的在这熬着，熬残废了你就算得清与我之间的帐了？”

他说：“说起你爸爸，是，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有别的意思，但决不仅就只是那一个意思，这事就算重来一回，我遇着老许还是要把当初说过的话一模一样的问一遍！我就问他假如他儿子是同性恋他会不会成全他！假如他儿子的想法跟他不一样他会不会强迫他！我，不会后悔我问出的这些问题！”

“可你呢？你问过你自己的想法么？”叶修的话犀利的像一把利刃：“怎么着？你要是有脾气，就找我说清楚，关在屋里不敢面对我是怎么的？就跟网游里一样？遇到个绕岸垂杨就跑去十区？在十区待不下去又偷偷跑回神之领域？老许不怕在大会上倡议投票，你怎么没他半点骨气？你怎么这么怂呢我这还没向你开战呢你就打GG？！！”

这话说的真是太毒辣了！！

许博远气的浑身发抖，他对眼前这个人颠倒是非胡搅蛮缠的功夫向来深有领会，可最后那些话的确是字字诛心！他不想见他，确实是因为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他犹豫、纠结所以选择了把自己关在这里，可叶修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这一点？偏偏要把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下决定！

多想狠狠的反驳眼前这个人呐！可他却找不到理由！的确，生性的柔软谦和把自卑压在他心底不知有多少年，熟知他的朋友说他是能屈能伸，顾全大局，可但凡是有血性的男儿谁愿意“遇事既逃”这么被人看不起！

“叶修你真厉害，真的很厉害。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怎么都那么有道理呢？！”许博远忽然苦笑起来，他真的感觉自己无力透了。

叶修的身影在他眼前像个高不可攀的大厦，晃来晃去的似乎即将倾倒。

天地塌陷之前，他看见叶修瞬间变了神色向他冲过来，最后辨认出的他的表情，分明是一脸的惊慌失措，真让他觉得眼花，叶修也会惊慌失措？他自嘲，叶修既然说出这番话，又怎么可能会失措？

他倒下去，重重的跌倒在叶修怀里。

“小蓝——”

一声疾呼让他陷入黑暗。

片刻后，他好像恢复了一些神志，感受到身边的人，挣扎着想要逃开：“别碰我......”但，没有推动。

周围有一种一切都被无限放慢的感觉，眩晕、昏黑，看不清。

“别说话。”叶修将他的双手揽在自己的脖子上打横抱起，似乎是往什么地方走，跌跌撞撞的，许博远感觉他好像在强自镇定，他听到水声，像是浴室，紧接着就有冰凉的东西拍到他的后颈和额头，又有柔软的毛巾在清洗他的脸、仰着他的头仔细擦洗他的鼻腔，最后，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他的下额掐着他的人中。

是流鼻血了么？许博远浑浑噩噩的想，终于又过了一会，他感觉天好像没有那么晕了，才意识到现在自己这副处境有多尴尬，又费劲全身力气推身边的人：“不用……管我。”

他狼狈极了，仍没把身边的人推开，还又踉跄的向后倒去。

“真是劫数。”

他听到叶修这样按耐着怒火又焦急的咒骂了一声，头并没有磕碰地面，因为叶修的手精准的垫在了他的后脑勺，发出砰的撞击声。

不可能不疼吧，但叶修没发出任何声音。

又是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来得时候，他似乎已躺在床上，叶修在打电话叫120，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幻听了，那个从来就得理不饶人的家伙在给医护人员描述的时候，嘴里哪里还存半分怒火，悉数都化作了自责和心疼。

不多久救护车的声音到了，医生上了门，对他进行一番检查，说他只是压力过大劳累过度造成的短暂晕厥，并没有什么大碍，去医院观察半天也可以，在家休息也可以，随他们的意愿。

他想说不用去医院了，上救护车费用也不低，但叶修连忙着急的说：“去医院。”

他的拒绝硬是没能说出口……像是下意识地还想贪图一会这个人的紧张，或者不安。

许博远昏昏沉沉中听到救护车的轰鸣声，有人轻轻抚摸着他额头的碎发，他知道那不是医生的手，那个人声音哑的很，像是蕴藏了多少深沉的情感：“你这个家伙怎么自尊心这么强呢，把自己气成这样，真是吓人……不喜欢我的话，就直接告诉我好了，叫我永远都不要出现，说讨厌我就好了，为什么这样对待你自己呢。”他像是对“昏迷”的他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你那时候不是最爱在游戏里对我说滚么，怎么今天就不说呢，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的话，我不就，”

他停顿，声音像是彻底沉入了深深的湖底，低低的：“……滚了么。”

许博远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谁使劲揉成的一团皱皱巴巴的纸，他努力的想要活过来舒展开，可每一道褶子都是疼痛的，疼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