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记头头

13，如果他和你背道而驰

折腾了这么一下午，叶修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回到兴欣后二话不说奋笔疾书，一口气罗列了一份长达近百行的清单，写完后，视线在第一页扫了扫，用笔头在某处打了个勾，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w公司荣耀部总经理的电话。

打完电话他又从抽屉里一叠账号卡中随意翻出一张，上线整理了一下，等着时间熬到了日暮，便收拾东西准备和兴欣一行人去体育馆。

看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嘴上没说什么，行动上却似乎处处不催促着大家快点，惹得众人仍是特别狐疑：这都一整天了叶修的魔怔还没结束？

怎么还是这么焦虑的样子。

出发的时候大家就不愿意带他去了，纷纷建议他在家休息，但叶修怎么肯干，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

到了场馆他依然在选手席前面走来走去，视线在观众席上扫荡，像在找什么人似得，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人海和无数闪光灯，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人啊。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停了下来，凝望着某个方向，神情甚为专注，大家再看，却仍是只能看见他望的方向只有人海、闪光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他到底是在看什么？

然而叶修视线停靠的位置，许博远穿着格子衬衫，带着个棒球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出现了。

此时的时间接近八点，刚好距离他们分开——过去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叶修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心底有个声音，像是练习着他们本该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开场白，轻轻的说：小蓝啊，我是叶修。

许博远摘掉了帽子，将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他里面穿的是一件标注着蓝雨标志以及蓝溪阁LOGO的t恤，白天上班怕被同事们看到不敢露出来，闷了一身汗，如今到了赛场才终于能脱下来，轻松自在。

此时距离开赛还有好几分钟，他看了看手机上朋友们留给他的票根数字，从背包里掏出好些显眼的膨化食品，依次放在了左右对应的空位上，嗯，他来的这么早，就是先来给蓝溪阁的兄弟们占位置的。

他不知道远处一个注视着他的人，因为他的举动联想到今天看过的某篇蓝溪阁的帖子，有点火大。

没多久那帖子里的几个主角就到场了，除了蓝溪阁的五大高手，还有公会的一些其他管理，人数不少，虽然此战是兴欣主场，但蓝雨粉丝们强势的占领了四成左右的位置，其声势竟不比主场弱，许博远所在的约百来平的位置就全是蓝溪阁公会的人员。

几个人习惯性的跟许博远击掌打招呼，落座，许博远又把背包里的另外一些东西掏出来挨个交给他们，不多时大家便人手两个荧光棒了，而一面巨大的蓝雨必胜的旗帜被大大展开，横在许博远的前面，最后又见他从包底掏出一个什么玩意。

旁边的入寒夜惊讶的看着许博远说：“蓝桥你至于么，又不是没屏幕，你还带望远镜？”

“你懂什么。”笔言飞抢先说：“人家要注意选手的情绪变化和键盘操作，这些又不会显示到公屏上。”

“我去，至于吗！”入寒夜嘲讽道，许博远冲他二人一笑，笔言飞又说：“脑残粉的世界我们不懂。”

正说着，播音就宣布第一场单挑赛的选手入场了。

兴欣全场沸腾。

蓝溪阁这边的人都挺奇怪的，这才第一场单挑赛怎么会这么热闹？结果就见场馆对面环绕220度一大圈的人全都在高呼：“叶神！叶神！叶神！”

什么情况？

叶修上场？他不是退役了么？

然后兴欣战队这边，一行人全黑着脸盯着叶修：

陈果：“叶修你杵在那半天了是要干嘛呢？观众都把你拍照发微博了！”

叶修看着观众席的眼神没有移开：“怎么？我妨碍你们了？”

方锐：“你站着别人老以为你要上场，好尴尬啊，咱小乔还上不上了。”

乔一帆：“前辈......”

叶修终于移开了视线，看了看站到一旁的乔一帆，哦了一声：“一帆啊，加油。”然后让出走道让乔一帆过去。

兴欣那边的粉丝稍微有些失望，果然不是叶神上场啊，毕竟他真的退役了，好遗憾啊。不过乔一帆作为兴欣的冉冉之星也具有很高的人气，掌声再次响起。

蓝雨那边第一个上场的直接就是黄少天，整个场馆的蓝雨粉丝一片沸腾，很快就把先前兴欣呼喊叶神的那股浪潮给盖了过去，蓝溪阁几个都挺激动的，纷纷站起来高举着旗帜跟着欢呼，许博远前面那排的姑娘比许博远还激动，直接站到了凳子上高声呼喊，于是他只能踮着脚拿着望远镜努力在挥舞的荧光棒之间看清楚黄少的身影。

叶修瞧见了，嘴角无意识的撇出一抹无法形容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叶神在看我。”

“少臭美了，他在看我吧！”

比赛开始没多久前排的女孩子就传来这样的议论，许博远原本是没注意的，可弯下身捡东西时这议论就无比清晰的传来了。他下意识的用望远镜向兴欣那边的选手席瞥了一眼，就刚好和叶修盯过来的眼神对望上了。

不……不是吧，叶修看他做什么？许博远着实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想这场馆有三万人，从选手席看观众席就像看蚂蚁似得，叶修怎么可能看得到他？于是许博远就又盯剑圣去了，但过了一会，他又像是想确定一下什么似得，将望眼镜增大了倍数又架上朝兴欣选手席那边看去。

这一放大，叶修简直就跟站在他跟前似的，而那被放大了千百倍面孔上的凌厉眼神确实是盯着他的。

许博远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我去啊，这个人疯了吗？还是说他是跟他杠上了？

许博远无法理解这个事，他和叶修之间怎么看生气的也应该是他吧，但叶修的眼神怎么好似他才是对不起他的那个？

靠......你盯我，我也盯你，谁怕谁啊！

许博远恶狠狠的回盯了过去。

然而叶修那边，他虽然知道许博远是拿着望眼镜看赛场的，却不知道他是用望眼镜在看自己。

“喂我说。”方锐用脚踢踢叶修：“你站在这，又不看比赛，干脆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别挡我们视线。”

“是啊快滚吧，个退役选手还在这碍手碍脚的。”魏琛没好气的说，对于今天被叶修禁烟的事情他很是耿耿于怀，脾气特别大。

“你怎么不走？”叶修瞥他一眼：“你没退役？”

“唉，一个是老夫的前任，一个是老夫的现任，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盯着不行。”魏琛说。

兴欣众人瞬间被他这话转移了注意力，一脸嫌恶道：“前辈你好恶心……”

“老魏你过去吧，去蓝雨那边观众席吧，我们不用你。”

一行人哄魏琛。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一下。

“谁啊？谁胆子这么肥，比赛还不关机？”老魏赶紧转移注意力。

叶修掏出手机，比赛开始还开机的整个队伍就他一个人，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信息，紧接着神情就有些变化。

“哦，终于要走啦？”方锐问。

“是啊，合心意不？”叶修说，然后人却没动。

苏沐橙早就注意许久，在队长席位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微笑着说：“叶修，我们必须学会独立应付某些东西，你就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这只是预选赛嘛。”

见他还不动，苏沐橙又凑过去压低声音的说：“你总要放权给我这个新队长吧。”

叶修颇无奈的笑着看了她一眼，两个人太过熟悉，她是最善解人意的也是最懂他的，如此这般为他解围实在是太贴心了。

“放心去做你自己的事吧。”苏沐橙俏皮的对她眨眨眼。

还想说什么，离他们最近的唐柔也站了起来：“对啊，我也很想知道你不在这里我们靠自己的力量有多强。”

这两个姑娘可靠又坚强，还有什么好说的，叶修点点头。

叶修好像走了？这才刚开始就离开？盯着叶修的许博远有些纳闷。

“我说你看什么呢。”笔言飞推了推许博远：“黄少你不看？”

哎呀卧槽！许博远这才意识到黄少正比赛呢，他看叶修做什么！暗骂了自己好几声，摘了望眼镜去看屏幕。

战场上，剑圣和鬼剑士正打的激烈。

叶修回到兴欣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虽然体育馆距离战队很近，但一路避开记者还是花费了他不少时间。

进入办公室他就直接登录了荣耀，二十分钟前那通信息是许父的秘书小钟发来的，之前他曾把号码告诉小钟，跟他说游戏里有事就叫他，今天老唐看女儿的比赛没上线，所以许父就倒霉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有的职业战队旗下公会都遇到过这种事，趁着战队打比赛主力们不在，敌对公会便会策划一些偷袭攻击的活动，趁机削弱对手实力，今天来搞偷袭的就是蓝溪阁的敌对中草堂，其中一队人笃定的认为蓝桥冬雪是蓝溪阁的人，尽管他挂着一个很奇葩看上去似乎不像蓝溪阁公会分公会的名字，但仍是把人蹲复活点杀到复活cd两分半（复活cd的最长时间）。

然后君莫笑就上线来救场了，中草堂分公会的这帮人正在刷着“退会不杀！退会不杀！”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看见自己黑白屏了。

咦？怎么回事啊？

几个人还在纳闷，一看战斗记录……好嘛，叶神来了……

可叶神跑过来干嘛？

信息一层层报上去，高层信息马上就传达下来了：傻逼们那个公会是兴欣的！

这分公会的人委屈的都不行了。

其实就算是兴欣也照样是中草堂的敌对，只不过现在人家兴欣的当家是国家队的领队，人可以调度国家队仓库，人可以安排薇草王牌在世界比赛中的出场阵容，就算要对着干那也只能是有明目的或者暗地里干，绝对不能就这么二话不说就打。

于是一群人灰不溜秋的散了。

老许总算是能正常复活了，只不过身上的装备也掉的差不多了……

看着老丈人这个模样叶修有些哭笑不得，老许是为儿子来打荣耀的，结果自从来了后就没见过蓝桥春雪上线，还老是被人当成蓝桥春雪追杀，君莫笑有心照顾却不可能时时照顾，每回忙完了事情回来就看见他身上的装备又掉了好几件，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人民币玩家就是任性，人民币爸爸玩家更是霸蛮，估价一万八一套的“蓝桥春雪”装备许父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套，回主城仓库站了一会，就又凑了一身出来……

叶修打开身旁的另一台电脑，一边录制兴欣和蓝雨的比赛视频，一边和许父聊天。

许父其实是个话特别多的人，平日里惯喜欢聊家国河山宏图大志，聊祖国建设和中国梦，其实和叶修他爸也差不多，但今个却一直在感慨些家常。

“打我上游戏开始就没见过小许。”许父叹气：“他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叶修笑，心说：老丈人您真是太容易背思想包袱了，小蓝那是在躲着我呢。

“老叶你不知道，他性格有些孤僻，不怎么爱跟长辈沟通。”许父接着叹气。

“老许你想多了，他在游戏里活泼开朗乐于助人，跟孤僻八杆子打不着。”叶修说。

“他不爱跟现实中的人接触，没什么朋友。”

“他朋友挺多的，号称蓝溪阁第一人缘。”

“网友能有什么用，万一现实中遇到什么困难，谁能帮衬他扶持他？”

“我啊。”叶修说：“我跟他以前也是网友。”

“唉，又能有几个像你这样和他交好的朋友呢。”许父还是幽怨，然后又开始回忆起他们家的各种往昔。

叶修其实觉得许爸的经历也是挺传奇的，整一个傻白甜，都不知道运气是多好才能混商政两界，小钟说那是大少爷您不知道许总年轻的时的凶悍和执拗……

而关于许家那点陈年旧事叶修真是熟悉的都快能倒背了：

首先小蓝的爸妈都是牛逼的知识分子，而且都是那种比较狂热不怎么顾家的人，小蓝很小的时候他俩就和离了，他老爸老许爱国胜于爱家，常年待在中科院或是跑各地的建设工地，他老妈则直接再嫁了国外的科技大亨，再也没回来。

他跟着奶奶和姑姑长大，长期寄宿在各个亲戚家，成年后，许父想把他接回身边培养成接班人，他却拒绝了，甚至也表明了不会继承家里的事业，许父为此觉得他是在怨怼自己没有照顾他，是在跟他怄气，因为他不相信会有人拒绝上百亿的家产，哪怕拿去花天酒地。

听到这叶修就失笑了，他觉得这果然是小蓝做得出来的事情，他太有原则，外柔内刚，在游戏里的一些小事就看的出，他这样的人，对物质上的追求永远不及对自我价值的追求重要，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个性，太过要强，过刚易折。

这边听着许父叨叨，那边小钟也絮絮的私聊过来，小钟作为旁观者，又与叶修年纪相仿，所见所得就和他比较接近了：

许博远直到成年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富二代，好几个百强企业的创始人、技术股是他爹，常年拿国家经贴科技奖的是他妈，任谁接受这种事情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因为一夜暴富和一夜爆负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极大的精神震击，何况许博远又是那样性子的人。

而他和他爸爸的关系，说实话其实极简单，就是父子长时间没在一起生活造成的代沟，他是想和许父亲近的，但他和父亲从前生活的圈子完全不同：在上层人的餐桌里缺少谈资，在世家子弟的聚会上也很难体面的介绍自己，就连给父亲泡个茶他也不知道该泡哪种……当然，就以他父亲的生活水准和他自己的那点收入，想孝敬，光是茶叶可能都供不起，这里面的心理压力，谁又知道呢。

叶修非常能理解，他现在在家也有同样的问题：难以融入父母的生活，和自家老爸说话经常风马牛不相及，和老妈的人生观世界观差太大，如果不是因为叶秋在，很多话题都圆不下去。而且他离家已经是记事之后发生的事，就算回去也还能跟父母找到很多回忆的话题，而小蓝呢，分隔太久，没有母亲和兄弟，他和父亲之间应该怎么沟通……

叶修很是心疼。

“何况还有一件事……”小钟说：“许总这么焦虑的想要弥补一切，其实也和许少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有关。”

什么事？

叶修忽然心口一紧。

“那年许少才五岁，跟着奶奶姑姑去姑父的老家小住，恰逢遇上大地震，你知道的，就是那一场国难，死了太多人，许少所在的幼儿园塌了一半，通讯全断，他姑姑和奶奶找了很久，以为他没了，后来才在满是灰尘的废墟旁找到正帮忙搬砖救同学的他……而后他们离开那里，辗转寄宿了好几个亲戚家，就和许总断了联系，等到许总把自己的事情忙完，已经是好几年之后。但，许总仍然是忙着的，虽然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找回了许少和奶奶，却仍只能寒暄几句，又回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业……”

“……”

叶修可以想象那样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满是喧尘和跑动的人们的街道上，在闪烁着的警卫灯和救护人员中穿梭，或许他身上很是脏乱，甚至还带着些许刮痕，却很费力的在试图帮忙，谁知道那一刻这个孩子的内心在想什么，是哭喊着的，还是在不停的劝自己冷静。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碾子狠狠碾过一样，每呼吸一下都觉得抽痛，他想着小蓝本是出生优渥的，却一直过着和留守儿童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成长的如此开朗、善良，然后出现在他面前。

叶修觉得很难过，当你很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点滴伤痕都是你的切肤之痛，他真希望时光能穿梭回去，去到那个人很小的时候，守护着他开心的成长。

“他今年都二十三岁了却还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不知道是不是我和他妈妈没有陪在他身边，导致他对婚姻对女性排斥。”许父的絮叨声仍在继续。

“这样啊，”叶修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法控制地说：“或许小远喜欢的不是女性吧。”

这句话轻描淡写的，却如同晴天霹雳，语音忽然寂静了。

“你说什么？”许父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修说：“也许他在性取向方面和您想的不同。”

“叶少……这……许少不喜欢女孩子难道会喜欢男孩子不成？这个玩笑开大了吧。”小钟试图打圆场。

叶修却仍旧直言不讳：“您自己都说小远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怎么和女孩子接触，甚至听说连网恋都没有过。现在这个信息时代，小孩子早熟的多，恋爱一年比一年早，可小远呢，二十三了，二胎政策后婚姻法又提前了两年的法定年龄，再过两年他都算晚婚了，这里面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许父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失措。有些事情从未涉足不会教人担忧，可一旦提及便会让人细思极恐。

“现在社会开放的很，不少发达国家连同性恋都婚姻合法化了，许叔叔，说真的，要是小远在这方面的选择跟您所认定的不一样，您会怎么看？”叶修的声音辨别不出什么情绪，但他的言辞却是一记深水核弹：“或者，咱们只单独谈论这个话题：如果他的人生注定有一些选择和你背道而驰，那么您会尊重他支持他？还是只希望他成为您某个听话的下属？用手腕令他服从、就范？”

许父久久没有回话，突兀的安静氛围里仿佛酝酿着什么骇人的风暴。

“这个事情，弄清楚再讲。”

许父最后丢下这句话，说完他就下了线。

叶修在这同时才给小钟发去消息：“注意一下老爷子的情况，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

小钟回复说：“许总生气了，我会注意的。”

过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叶少，我觉得......你也有点生气。”

叶修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机，翻开一旁的手写清单。

*久违了！有图！